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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到這本書時,第一眼被它飽含衝突感的標題所吸引,左思右想,這是一本甚麼樣的小說呢?是否意味著,有禮的謊言,帶給人更大的傷害?
 

然而,這不是一本小說;而我的臆測,卻也對了一半。
 

閱讀這本書的過程非常有趣:我是一個台灣人,一個文化上的第三者,正在閱讀一個在日本出生、成長二十載,接著流轉到美國生根的作家,用憎惡日本文化對己身所造成的傷害之立場,進行寫作的一本書。
 

對於喜愛日本的人來說,這本書也許會傷害他們長久以來對日本的感情-作者森京子用了很多負面的陳述,關於此,我十分認同林永福教授在序言中的一段話:「在國人普遍只看到日本人的表面、正面價值,有時幾近崇拜或愚昧的同時,有這麼一本從不同角度談論日本的書籍,可以讓國人更了解,更認是日本、日本人,我想想應是好的。」
 

從文化研究角度知道,日本是個重視團體、抹煞個人的國度,所以日本的每一個團體,注重的是齊一性、整體性,而非創意、個別。 即使哭、笑也不例外。日本人被允許在團體中哭泣,或許說,也不得不哭:「若是整個團體都在哭,你沒有哭,那麼你是怪異、錯誤、不合群的;反之,若因為個人情感而在公眾場域哭泣,那是蒙羞、不被容許的。」
 

我想起去年Masashi(我的日本好友)在Boston時告訴我,回到日本後,他就必須加入那個族群、那個上班族迴圈時,微微落寞,卻又不得不依歸的表情-他並不想反抗這種命運,連想都沒想過。
 

難怪每讀完日本文學,我會有好一陣子沉浸在平淡沒有抑揚頓挫的寫作筆調-原來是他們壓抑過度,連從小的寫作訓練就是如此,個人被嚴重抽離自身的思維,卻無法用文字敘述出自己的輪廓。


讓我聯想到「我們」這部科幻小說巨作。

關於日本人的壓抑性格,長久以來略有所聞,卻總不如這本書詳盡。好比:「日語沒有可以稱呼陌生人的用語,甚至不能在迷路時,攔住陌生人問路。」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,一般學術上的文化研究者是不會多加著墨的。
 

作者舉了個讓人不快卻又真實的例子-被責備的受害者-「有人在我自己面前、看著我的身體手淫,而我擔心的卻是不要驚擾到其他乘客。」究竟是壓抑到甚麼程度,才會寧可把自己置身危險,也不願冒犯那隱型的公眾規則?
 

邊看著書,有一段話,讓我想起Yuji,那個我在Boston認識的日本人。
 

森京子寫著:「用日語交談,就像是在黑暗中駕駛而沒有前照燈的指引一樣,應該在短短三十秒的談話中,就猜出對方的年紀、階級、職位而決定自己應使用何種程度的敬語。」
 

Boston認識他時,我倆唯一共通的語言是英語,他一直有在學中文,雖也有小成,總不達談天說地的境界;我的日文,還在五十音和單詞的牙牙學語。如今我卻難以交代清楚看這麼書會想起他的原因,約莫是口語上,我把客套話當真云云。


他是我認識最典型的日本人,強烈印象刻印著,也是某種程度的記憶。
 

忽地恍然大悟,原來在Boston時,大家討論的-日本女孩子說話聲音很好聽-卻是壓抑下的結果。當時我怎麼學也學不會那種輕柔,與她們對話總大聲不起來。連講英文都輕聲細語的Ritsuco,在外表上,應該是刻板印象中典型的那種日本女人。
 

森京子描述的母親,是甜美、溫柔的人,可是她卻說:「如果優雅與漂亮,意味著要把所有的失望轉變成節制、靜默,我寧可不要。我不要活在這種無聲的高貴生活裡。」
 

一個理想的日本婦女是埋沒而不是勇於表現自己她自己。活在一個沒有自己生活印記的地方,究竟是用甚麼樣的感情去認同與支持那個場域?亦或是日復一日,猶如工蟻般,在陰暗冰冷的廚房裡,孜孜矻矻的進行著永無止盡的家事?因此森京子才說:「成為一名日本寡婦就像光榮退休一樣,那是一個女人可以自立生活而不被認為自私的唯一方法。」
 

女體(已不足以稱之為個體的女人)僅能如菟絲子般的攀附男人,那是多麼地悲哀。


突然覺得,台灣社會就像是小型聯合國,融合夾雜了各種文化的價值觀。傳統的中國道德禮俗外,美國做為西方代表-隨性、包容與自我主義,日本做為典型的東方文化-壓抑、有禮、堅忍、嚴謹、以及規範和階級(如不會游泳的孩子在泳帽上被標示大紅圈做記號);關於符碼,除了一般的身份區別外,我總覺得任何可視性的符碼,是某種程度的歧視。
 

接觸到日本女人的生活,讓我很慶幸自己身在台灣,享有別的文化所沒有的自由。也許,了解別人,進而珍惜自己所現有的東西,也是學習、閱讀的意義。
 

書名是「有礼的謊言」,閱讀到最後,我幾乎以為整個日本國度,就是一個善意的謊言,雖然平靜的海面下波濤洶湧-像是作者筆下的「無人不知的公共場所和幾乎無人知曉的私家住宅。」讓原本嚮往日本整潔秩序的我開始卻步。
 

森京子對謊言會有這麼大的怨懟,是因繼母(美智子)幾乎自始至終都在說謊。知道自己的親屬-就算非直系血親-總是對自己說謊,並且對他人杜撰自己毫無根據的故事,我想是可怕且讓人顫慄的經驗。
 

森京子是英文寫作的老師,她寫道:「我對學生說真話,因為那是我的工作,但在其他場合,我也和大家一樣不誠實但是客氣。」她非常誠實的說:「我說謊是因為我要免除自己顯露負面和不悅的尷尬:我想自我保護以及保護或更多的其他的人。」
 

因此,所謂White Lie是說,我們撒小謊是要保護自己和/或保護他人,免於尷尬或麻煩,而這些謊言通常是我們希望謊言成真的表達。
 

就像六年前那個晚上,S隱瞞噩耗不告知我一樣,但我以為,所謂分擔痛苦的真相,和逃避告知噩耗的沉重責任,卻是一體兩面。 

 

事實上,閱讀至此,我很慶幸自己出生在台灣;對於適當場合完全有話直說的人,我欣賞,也羨慕。
 

森京子說:「我像一只被切斷的氣球,飄向蔚藍的天空。」她是不會再回日本久居的。遠離出生地,前往自己所選擇、生活的地方。


有些沉重的書,可是閱讀之後,重新思索標題,我卻不再感受到邏輯上有甚麼謬誤或衝突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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